“您有新的派单,请尽快确认。”外卖接单平台传来提示音,曾汉骑着电动车,一只手握着把手,一只手操作手机。在惠州,每到用餐高峰期,外卖骑手就行色匆匆,在大街小巷间穿梭。
曾汉是惠州横沥人,送外卖快两年了,和许多外卖骑手一样,他最担心的就是安全问题。2019年1月,美团研究院发布的《2018外卖骑手就业报告》显示,超过1/4的骑手会为安全问题感到焦虑。
近年来,互联网的发展催生了以平台经济为代表的新业态,外卖骑手、专车司机、网络主播等新职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,从业大军不断壮大。根据报告,2018年共有270多万名骑手在美团外卖获得收入,其中,广东省骑手数量名列榜首,超过30万人。
然而,新业态发展也对传统劳动关系提出挑战,以外卖骑手为代表的从业人员很少签署正规的劳动合同,他们在就业权益、劳动保障等问题上拥有更为突出的诉求。
上班时间自由
4月25日晚上9点多,曾汉才坐在惠城区河南岸街边一家快餐店吃晚饭。他点了一份12元的烧腊饭,中途添了两次米饭,只有填饱肚子他才有力气撑到凌晨。
其实,那天他已经工作超过15个小时,配送了46个订单,在接单软件“美团众包”的“日单量榜(惠州)”中实时排名第48名。在河南岸片区,他是外卖骑手圈中有名的“单王”。
曾汉今年30岁,他技校毕业后一直在惠州一家电路板加工厂工作,负责模具设计。比起一线的普工,他的工作还算轻松,只是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,让他觉得“像坐牢一样”。

2016年,工厂易主,他选择了离开。那之后,他做过房地产销售,经营过奶茶店,直到2017年7月,他成了一名外卖骑手。
如今,曾汉几乎每天都像“打了鸡血一样”工作,但比起工厂生活,他更喜欢送外卖。他可以在春忙时回家帮忙插秧,而不必再为请不了假而犯愁。
39岁的黄永辉也讨厌工厂的工作。2017年12月,他开始送外卖,那之前,他曾在富士康、德赛打工。“工厂收入还算可观,工作不算辛苦,但要受人家管制,不如送外卖自由自在。”黄永辉说。
“自由”——这是南方日报记者在采访中,听到最多的一个词语。根据美团的报告,选择做外卖骑手,最主要的因素之一就是时间自由。
外卖骑手分为专职专送骑手和兼职众包骑手,前者会与骑手站点签署简单的劳务合同,后者只需在众包平台注册通过审核即可。不论是哪种形式,平台对骑手都没有太强的约束力,他们更像在为自己打工。

据业内人士透露,目前饿了么在惠州共有专职骑手1200余人,注册兼职骑手2万余人,其中日活人数有5000余人,全市外卖骑手数量可见一斑。不过,这之中有许多骑手像曾汉一样,借助众包平台,全职送外卖。
为什么不做专送骑手?“专送骑手下雨天也必须送单。”记者了解到,专送骑手一般有基本送单量要求,有一定的工作时长要求,比起众包骑手,相对有更多的规范。这部分众包骑手,对工作自由度的要求更高。
不过,只要不是台风天,即便下雨,曾汉也会照常送外卖。“雨天单价比平时高一块钱。”虽然结果相同,但这是他的“自主选择”。
工作缺乏保障
冒雨送外卖这种事,46岁的李杰克从来不会做,视线不好的天气,他怕出事故。
“李杰克”是他为自己起的化名,他说,早年他在尼日利亚做女鞋贸易时,客户都叫他“Jack Lee”,那是他记忆中的黄金岁月。自从2009年生意失败后,李杰克就一直没有太稳定的工作,仍沉浸在失败的阴影里。2017年,妻子与他离婚后,他就开始送外卖。
李杰克喜欢送远单,每次出车前,他都尽力凑上几个顺路的订单,塞满脚踏板。有一次,他送餐时,就被一辆轿车撞上电动车尾部,李杰克从车上摔了下来,4单餐食全部毁掉,所幸人没有大碍。
做骑手这一行,每天骑着电动车穿梭在车水马龙间,潜在着不少危险。有时为了赶时间,外卖骑手交通违法也屡见不鲜,这更加剧了事故发生。目前,惠州交警部门尚未进行相关统计,其他城市公布的数据或许具有借鉴意义。2018年,广州交警共查处外卖车辆交通违法3.82万多宗;2017年上半年,南京涉及外卖送餐电动车各类交通事故就有3242起,共造成3人死亡,2473人受伤。

并不是谁都像李杰克这么幸运,东北人李壮送外卖时发生意外,就留下了后遗症,大腿根部骨折,终生走路跛脚。
这样的情况,在传统的工厂里,职工可以申报工伤保险获得赔偿,像外卖骑手这样的新业态从业者出了“工伤”,应该找谁?李杰克自己去诊所处理了擦伤,把餐费赔给客人;李壮昏迷了三四天,医药费由肇事方车主承担,因为后遗症他正准备跟肇事方打官司。
据记者了解,现在外卖骑手一般由第三方公司负责管理,基本不与订餐平台有直接联系。不论是专送骑手还是众包骑手,他们基本都没有签署正规的劳动合同。这样一来,只能自己缴纳各类社会保险,但他们往往选择不缴,一些基本的劳动权益也就更难得到保障。
对于李杰克而言,他唯一的保障就是每天3元的商业保险。一天中,只要骑手在外卖接单平台首次接单成功,系统就会自动扣除3元购买保险:他人财产损失险、本人意外医疗险、他人意外伤害险、本人伤残身故险。
“等我老了要怎么办?”李杰克人到中年,他更看得清未来,也更真切地焦虑。一份有保障的工作对李杰克尤为重要,2017年,他曾去应聘一个土地拓展岗位,虽然曾经的经验夺目,但还是卡在了年龄上。
要么留下,要么离开
送外卖,并没有太高的门槛。你只要有一辆电动车,办一张健康证,会使用手机导航,身份信息通过审核,经过简单培训后,就可以成为外卖骑手,上岗接单了。
正因为门槛低,没有技术要求,李杰克不看好年轻人送外卖,在他眼里,这样的工作并不利于年轻人未来的职业发展。
“你打算今后一直送外卖吗?”“肯定不会的。”记者发现,许多年轻骑手把送外卖作为一份过渡性的工作,他们希望多赚些钱,将来自己创业开店。
王娟是外卖骑手中少有的女生,她送外卖就是想攒钱。她完全由系统派单,一天工作8、9个小时,能赚200元左右。可从去年底,外卖众包订单单价就接连下降,王娟觉得“越做越没意思了”。她给记者算了一笔账,现在同样是每个月挣6000元,可她每天却要多送10个订单才能维持原来的收入水平。
今年2月底,因为众包订单单价下降,郑斌决定罢送抗议,他的送餐箱上贴着“抵制低价”。结果是,他的账号被封,最近好不容易才能继续送外卖。听说可以到人社部门投诉后,郑斌悔不当初,他终于找到合法合理的方式保障自身权益。
曾汉却不以为然,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,外卖行业从来不缺想做骑手的人。“要么接受,要么离开。”曾汉已经动了离开的念头,家人也劝他去工厂打工,至少不像现在这么辛苦。
他在惠城区水口租房,每天8点就会起床,骑车到河南岸片区接单送餐。他早晨出门,有时第二天凌晨两三点才回家,现在他每个月的收入平均能有8000元左右。比起工厂打工,曾汉觉得这样的收入并不高。“工厂包吃包住,每个月工资四五千,还有保障,现在送外卖去掉租房吃饭,也只能剩五千左右。”
曾汉其实并不想回到工厂,但他现在连一份合适的工厂职位都找不到。他在招聘网站上不断搜索,发现需求量大的基本都是普工,并不需要像他这样的模具设计人员。
“我想去学一门技术,可是学费太贵了,要上万元。”而立之年的曾汉有着成家立业的压力,他说,他想学软件设计,将来设计出比“美团”更好用的订餐软件,比“微信”更受欢迎的聊天软件。谈起未来,曾汉的反应总是如出一辙。
4月22日下午,记者第一次见到曾汉时,同样聊到了未来。那天是他罕见的消极怠工的日子:他窝在街角,沉浸在“王者荣耀”的游戏世界里,如果不经人提醒,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。可说到未来,原本在插科打诨的曾汉收起了笑容,他抬起头望向别处,认真地诉说。
【采写】于蕾
【摄影摄像】王昌辉
【备注】文中采访对象均为化名
【作者】 于蕾;王昌辉
【来源】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+客户端